我願化身那石橋
受五百年日曬
五百年風吹
五百年雨打
只求妳從我身上
娉然走過
—
終於是看完了《劍雨》，意外地，似乎又找回了少時對武俠片的神往；《新龍門客棧》的蒼茫大漠中，漫天黃沙也掩不下的刀光劍影；《笑傲江湖》《人間道》裡嘈雜紛亂、塵土飛揚，卻也生意盎然的市集街坊；《刀》那不共戴天的深仇、刀刀見血的捨身廝鬥；各方爭奪的武功秘笈，人人覬覦的盟主寶座，仗劍行俠，滅門血案，鏢局與客棧，絕崖，深谷，長嘯山林，千里獨行，和那荒野阡陌–
所謂江湖。
在「後《臥虎藏龍》時代」的現在，劍走飄渺、步點太虛、微言奧義的「臥-like」武俠大戲是越來越多了；只是仿其型者眾，而承其意者寡。只見甲冑兵器愈漸輝煌繁複，宮殿屋宇愈加富麗堂皇，燈光、攝影、慢動作與長鏡頭是愈上層樓，竹林雪原雖然依舊意境深遠，但我心裡的江湖卻已遠不復見。早已無所期望、而以為在現代精神中江湖已死的現在，卻從《劍雨》裡，恍惚間又聽見了山門外的雷雨如驟，聞到了小二剛端上的蒸包子香。
始於對生的執著，進而對錢財渴望，對肉慾渴望，對力量渴望後又自私地對平凡渴望；人們擎劍執刀、掌底生風、揮舞著奇門兵器，多欺少，寡擊眾，暴力吞食暴力；追求，進而為之生死，始愛，始恨。「江湖」不只是武俠風格的物件元素的再拼湊、不僅僅存在於有形的古代衣裝與刀光劍影中，而是更簡單直接的、說來又露骨地讓人害臊的，是關於人與欲望的本質；《劍雨》中，那些布衣百姓打扮、為了發財鋌而走險的攔路客，大隱於市又渴望平淡生活的殺手，捨身成仁成愛的帶髮僧，散盡家財只求自身殘缺得以超越的賊首與富首，無一不是為此生，為此死。武功套路、奪命神兵是重點卻也不再是重點，「武」那不止之戈，終歸是江湖人唯一而終極的手段。
而在情感面上，這次不提國仇，不漸大義，只聊小小的兒女私情，演繹來也卻依然雋永深刻；畢竟比起那些高不可攀的理想與旗幟，這也是身為凡人的我們最能切身感受的。江阿生與曾靜平淡卻可貴的幸福，不知是多少戲中人與戲外人所畢生追求的。慶幸的是，導演給了這對拋卻了仇恨和滿佈血腥的過去的小倆口一個好結局。即使『江湖人，一旦走了，就只能走到底』，也尚能有『未來已成現在、現在已成過去的，隨心而行』的機會。最終，陸竹的捨身點化與石橋之願也有了呼應，我想，沒有比這更適合的收尾了。
我也願化作那石橋。只是不知，五百年的等待夠不夠，換得伊人的跫音響起。
Sociality Aphasia 